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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旭昆：混合所有制企业：有节制的干预

  ——克服私有制市场失灵和公有制计划失灵的一种选择

一、私有制市场失灵

（一）“无形之手”为何失灵

    亚当·斯密在1776年发表的《国富论》中，认为在竞争性的市场中，个人追求私利的行为将被“无形之手”所引导，达到推进公益的结果。由此得出的推论就是，私有制并非导致社会贫富悬殊的万恶之源。后世完全认可这一观点的经济学家有美国的亨利·查尔斯·凯里和法国的弗雷德里克·巴斯夏。两人都坚信，在私有制市场经济条件下，只要拥有充分的自由和不断的技术进步，社会中劳资两大阶级在长期的融合中经济利益是调和的，必定出现和谐双赢的局面。

    斯密的乐观判断错了么？从欧洲各国进入工业化城市化以后的状况来看，斯密确实是过于乐观了。但在他生活的年代里，他的判断并无大错。1688年光荣革命奠定了英国现代化的基本社会构架，从那时开始，到1781年英国建立第一家现代工厂为止，英国大体上是一个充满小私有者（小业主、小手工业者）的社会。这是因为那个时代的技术条件不允许大企业的广泛存在，因此基本上不可能出现工业革命之后，私人大企业所引起的严重贫富差距。

    工业革命则改变了这一切。工业革命实际上是一场推动企业规模报酬递增的资本密集型的重大技术进步。它使得企业的最优规模大大扩张，从而导致私人大企业的出现，导致广大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以及劳资两大阶级收入和财富差距的扩大。因此，工业革命开始以后，依然固执于斯密乐观判断的经济学家，显然是错了。从长期来看，工业革命以后劳动阶级的生活条件固然有所改善，但这种改善有多少可以归功于劳动市场中个别劳动者与个别企业家之间的自由契约，是存有疑问的。

（二）私有制市场失灵各种表现

    工业革命揭示了自由竞争的劳动市场极其残忍的一面，富有正义感、同情心的经济学家和其他领域的学者，包括一大批具有社会主义倾向的学者，开始关注并揭露市场的各种局限，以至于陆续发现了各种各样的市场失灵现象。这些失灵现象表明，市场中个人对于私利的追求，并非总是自发地使公益得到实现。而这些市场失灵现象，在很大程度上又与私有制如影随形，因此也可以称作是私有制失灵。

   迄今为止，人们发现的市场（私有制）失灵现象大致有如下几种：

1.在一定条件下，比如出现规模递增型、资本密集型技术进步，社会将出现收入、财富的两极分化，且这种分化有可能代际传承。

2.有可能出现由于特定技术和特定自然条件引起的垄断与寡头，使市场的竞争性被削弱乃至消失。

3.公共物品、准公共物品可能供给不足。

4.公益物品可能供给不足。公益物品不同于公共物品，它们在使用过程中并不具有非排他性和非竞争性。它们通常依据一定的社会伦理标准，每个社会成员都应当享有一定数量的私人物品，如一定的医疗服务。它们出现供给不足的原因，往往是因为其价格受到管制而低于均衡价格。而低价管制的原因是，政府既要使社会中的穷人也能够满足一定的需求，又不愿为穷人支付均衡价格。

5.不良商品（毒品、烟草、酒精、色情服务等）供给过度。

6.存在投机性半投机性商品（黄金、金融衍生物、房地产等），它们往往诱发市场经济的波动和不稳定。

7.产品在生产过程和使用过程的负外部性。

8.供求双方信息不充分、不对称，导致假冒伪劣、坑蒙拐骗。

9.市场调节过度，价格和供求变化呈现出蛛网状（蛛网模型）。

10.市场调节过慢，有些市场的均衡不仅要求供求之间简单的数量相等（可以称作供求标量均衡市场），而且要求供求之间要成功配对（可以称作供求向量均衡市场），如劳动市场等。因此实现均衡所需的时间可能过于漫长，市场调节可能效率偏低。

11. 宏观经济会出现由于各种原因所引起的波动和不稳定。

12.在长期经济增长中，相对后进国家有可能依循比较优势，从而使得产业低端锁定；而相对发达的国家有可能出现创新动力低迷，新兴产业难产。

（三）“混合经济”疗法

    针对市场（私有制）失灵的种种表现，西方发达国家采取的各种办法一言以蔽之，就是“混合经济”。西方国家推行的“混合经济”不同于我国目前大力提倡的“混合所有制”，其基本特点可以概括如下：

1.坚持私有企业为主体和主导，辅之以部分国有企业生产公共物品。2.坚持市场经济为主，辅之以局部性、暂时性的计划，如美国曾经制订的阿波罗登月计划。3.针对各种各样的市场失灵，政府采取各种干预措施，包括通过货币和财政政策进行宏观调控，以稳定宏观经济；也包括各种各样的微观规制措施，以矫正市场。

    从历史上看，西方发达国家政府对于市场（私人企业）的干预，大体经过四个大的阶段：

    第一阶段是针对工业化初期工厂主对于工人的过度剥削，制定了工厂法，对于劳动市场中的自由契约进行了初步限制，约束了工厂主的过分行为。其标志性事件就是在英国早期社会主义者欧文的大力推动下，在工人不断反抗的压力下，英国于1819年颁发了全世界第一部“工厂法”。其他一些卷入工业化进程的国家也先后制定了类似的工厂法。
 
    第二阶段大致出现在19世纪中后期和20世纪前期。鉴于社会贫富差距所激发的越来越强大的工人运动，西方各国政府开始陆续实行收入累进税和遗产税制度，力图缩小贫富差距；同时开始建立社会保障体制，实行义务教育，力图缓解社会阶级矛盾。19世纪80年代，德国俾斯麦政府在全世界第一个建立了主要由政府主导的一系列社会保障制度。

    第三阶段是1929年大萧条之后，美国的罗斯福总统实行的“新政”，以及在凯恩斯《通论》的影响下，战后西方各国政府开始大规模制定和实施的宏观经济政策。

    第四阶段是20世纪60年代之后，美国的蕾切尔·卡逊发表《寂静的春天》，标志着公众环保意识的觉醒，西方各国政府开始制订一系列针对负外部性问题的微观规制政策。

    在这四个阶段中，尤其是20世纪以来，西方各国政府在公众的选举压力和媒体的舆论压力下，也针对其他方面的市场失灵现象，如食品、药品的假冒伪劣问题等，开始制定各种政策法规进行微观规制。尽管曾经出现过强力反对政府干预的新自由主义思潮，但是西方发达国家已经很难恢复到19世纪初期政府极少干预私人经济活动的局面了。“混合经济”已经牢牢扎根于西方发达国家的社会经济结构之中。

二、公有制计划失灵

（一）社会主义性质的各种解决方案

    面对19世纪逐渐遍及各国的工业化城市化所带来的贫富悬殊扩大、阶级矛盾尖锐的局面，社会主义运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各种品牌的社会主义纷纷涌现，提出了改善劳动阶级状况的不同方案。其中许多前马克思主义的方案在经历了短期和局部的实验之后，纷纷以失败而告终，如英国罗伯特·欧文实行公有制的“新协和”公社和劳动交换市场，法国沙利·傅立叶的股份合作性质的合作社，路易·勃朗的国家工场，等等。

    马克思、恩格斯三位一体的方案——公有制、计划经济、公平分配，后来经过列宁和斯大林的实践，得到了较长时间、较大范围的实践。20世纪的大多数时间里，在全世界许多国家中，这套方案的若干变体（如南斯拉夫的工人自治）都得到了实现，并且在20世纪中期达到顶峰。然而到了20世纪后期，这套方案逐渐被大多数国家所舍弃。

    从长时段的历史来看，自英国实现工业革命之后，全球其他国家别无选择，也必须实现工业化，但如何实现是个问题。是继续模仿英法等西方国家通过私有制市场机制来实现，还是另辟蹊径？

    私有制市场机制这条道路曾经造成的劳动群众的苦难状况，是任何一个富有正义感同情心的正直人士所不能接受的。所以马恩的方案很快就得到广泛认可，成为许多渴望追赶西方发达国家的暂时落后国家的领导人的选择。这套方案实际上是相当一批处于后进状态的国家在实现工业化城市化时，一种不同于西方国家的选择。从马恩这套方案的长期实践效果来看，首先应当肯定它使有关国家（如苏联和中国）基本实现了工业化的目标，在较短时间里缩小了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

    但这套方案是否避免了西方发达国家工业化、城市化过程中，劳动群众所经受的那种苦难呢？如果没有苏联20世纪30年代农村的大饥荒，没有中国三年困难时期那么多受难的农民，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当然，这两个国家的城市工人，确实要比当时西方发达国家工业化过程中的工人日子好过一些。这种以牺牲农民为代价实现的工业化，苏联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普列奥布拉任斯基称它是社会主义原始积累的工业化。

    马恩这套方案在长期中暴露出一些难以克服的问题，可以称作公有制计划失灵。

（二）公有制计划失灵的五种表现

公有制计划失灵主要有五种表现：

    一是积累过度，宏观波动。社会主义国家的领导人希望能够尽快赶上西方发达国家，往往追求经济高速增长，为此而确定难以持续的高积累率，结果必然引起宏观经济失衡，资本品消费品全面短缺。于是不得不降低增长速度，恢复宏观经济的平衡。而一旦平衡实现，领导人又会再次追求高增长。如此循环往复，导致宏观经济波动。

    二是计划失当，供求失衡。社会主义国家的计划部门，并没有像马恩所希望的那样聪明能干。由于它们为了保持各种产品的供求平衡所需要搜集和处理的信息过于庞大，所需要作出的决策也过于繁重，实际上无法制定全面、均衡、最优的经济计划。失当的计划执行的结果必定是各种产品（包括资本品消费品）的供求失衡，有的短缺、有的积压。

    三是按“位”分配，工作“失劲”。社会主义国家虽然想实行个人收入的按劳分配，但是由于没有办法准确衡量每个劳动者的劳动贡献，只好实行按“位”分配，即按照每个劳动者所属身份、所处行业、所从事职业、所具有职称和资历，以及实际工作表现，来确定其收入。这样的按“位”分配使得收入不能准确反映劳动者的劳动贡献，在长期中必定使劳动者失去工作干劲。而供求失衡和工作失劲的共同作用就是使整个经济丧失效率。

    四是身份固化，城乡差别。《共产党宣言》强调，共产主义运动的目标之一是消灭三大差别。但由于种种原因，所有社会主义国家在实际政策实践中却是长期维持不同公民  之间的身份差别和待遇差别。农民与市民不同，市民中企业职工与事业单位职工不同，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又与公务员不同。个人要改变身份，虽说不是绝不可能，但极其麻烦。这种身份的固化，既降低了经济效率，也妨碍了社会平等。

    五是官僚主义，特权阶级。身份固化的最严重后果，是在长期中形成了一个特权阶级。社会主义国家虽然不再有通过占有生产资料而谋取私利的传统意义上的阶级，却衍生出一个通过占有甚至垄断政治权力而谋取私利的阶级，如南斯拉夫马克思主义者杰拉斯所谓的“新阶级”。虽然社会主义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一再通过各种方法遏制这个阶级的贪腐，但它却像九头鸟那样顽强生存。

    上述五大失灵，表明马克思恩格斯所憧憬的公有制计划经济，在实践中并未实现所希望的平等的自由人联合体这一目标。

（三）改革开放

    正是由于公有制计划失灵，中国才走上改革开放之路。近四十年来，这条路走得十分艰辛，但所获成就也非常辉煌。取得辉煌成就的原因，学者们有各种观点。笔者认为，许多原因都在发挥着相互配合、相互激励的作用，没有哪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全部。但是这些原因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它们都拓宽了公民在经济领域自由选择的空间。

    过去只准务农的农民可以经商办厂了；过去只能在公有（国有和集体所有）单位中干一辈子的人现在可以兴办私人企业了；过去由计划部门配置的资源现在可以由各个经济主体自主通过市场获取了。简单地讲，拓宽公民经济领域自由选择空间的结果，就是经济的私有化（民营化）和市场化。当然，整个经济的私有化（民营化）和市场化虽然极大地提升了经济效率，但是带来的负面影响也不容忽视。当前最大的负面影响就是平等丢失和环境恶化。以统计数据为依据的收入分配差距，已经达到国际上难以容忍的临界水平，如果把那些无法统计的贪腐收入也考虑进来，分配差距肯定大大超出临界水平。环境恶化更可以说是达到了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程度。怎么办？这一切可以通过混合所有制来解决吗？

三、混合所有制企业

    首先需要厘清三个概念：混合经济、混合所有制经济、混合所有制企业。混合经济是特指西方发达国家在20世纪出现的，与19世纪的自由放任经济不同的一种经济形态，其特征如前所述。

    混合所有制经济是近年来我国官方文献所提出的一个概念，它可以被理解为经济中既有纯粹的公有制企业（包括国有制企业、集体所有制或合作制企业），也有纯粹的私有制企业（包括个人或家族企业、股份私人所有的股份制企业），但不存在公私产权混合并存的企业。它也可以被更广义地理解为经济中既有纯粹的公有制企业，又有纯粹的私有制企业，存在公私产权混合并存的企业。

    后一种理解目前得到更广泛的认同。混合所有制企业就是公私产权混合并存的企业。它是后一种意义的混合所有制经济的微观主体之一。

（一）什么情况下需要混合所有制企业

    简言之，混合所有制企业就是在资金投入上既有国资亦有民资，在企业经营决策上既有国资代表亦有私人，在收益分配上既要兼顾国资保值增值亦要保证私人正当合法收入。显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如果不存在市场失灵，“无形之手”充分有效地发挥作用，是不需要混合所有制企业的。但是由于存在前面所说的私有制市场失灵，“无形之手”的作用是有限的，政府干预是必须的。

    在此背景下，通过政府干预来纠正市场失灵，是否就只能诉诸混合所有制企业？一方面，政府对市场的干预，也存在政府失灵；另一方面，针对某一种市场失灵，政府也可以采取若干种效率不同的干预方式。那么，混合所有制企业是否是最优方式？笔者将针对如上所列举的各项市场（私有制）失灵现象，逐一加以分析。

    1.私有制市场在一定条件下，会引起具有代际传承性的贫富两极分化。这也许是一些人强烈推荐混合所有制企业的原因。其实，针对这种市场失灵，完全可以通过建立工资集体谈判制度、征收高起征点的个人累进所得税来缓解收入差距的扩大，通过对一定数额以上的非生产性资产征收累进遗产税，以及不断实行质量均等的普遍义务教育来遏制贫富的代际传承。

    当然，也可以通过建立职工持股分红，以及企业利润分享这种类型的混合所有制企业来解决问题。但混合所有制企业在解决这类问题时，很可能出现政府失灵，即贪腐的官员可能利用管控企业的机会中饱私囊，而平庸的官员则可能使企业失去效率。职工平均持股可能诱发新的“大锅饭”，出现激励失灵，职工流动性减弱；而非平均持股则对于贫富分化的缓解影响有限。除非所有企业都实行基本相同的职工持股分红方案，否则，实行职工持股分红的企业与未实行的企业职工之间，收入分配又将出现新的分化。

    2.特定技术和特定自然条件引起的垄断与寡头，会削弱乃至消除市场的竞争性。对于这种市场失灵，政府的干预可以是：（1）对于规模递增技术引起的垄断与寡头，制定反垄断法分拆市场打击串谋；或者开放国内市场，引入跨国竞争。（2）对于无关国计民生的自然垄断与寡头，由私人所有和经营，但是由政府对其产品的数量与质量以及价格进行有效规制；对于有关国计民生的自然垄断与寡头，由纯粹的国有企业进行生产经营，也可以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进行生产经营。

    3.公共物品、准公共物品供给不足。对于这种市场失灵，可以由政府向私人企业购买公共物品或准公共物品，然后提供给国民使用。对于那些在使用中替代性差的公共物品，可以用BOT方式进行生产和经营，如收费高速公路；也可以由政府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进行生产和供给；还可以由政府建立纯粹的国有企业进行生产和提供。

    4.公益物品供给不足。对于这种市场失灵，政府最好对有关行业逐步放开价格管制和准入管制，通过私人企业的竞争在长期中逐步实现供求平衡。同时，对于支付均衡价格有困难的群体，由政府进行资助。

    5.不良商品（毒品、烟草、酒精、色情服务等）供给过度。对于这种市场失灵，政府首先应当在精准区分绝对不良商品和相对不良商品的基础上，严厉查禁鸦片等绝对不良商品；对于烟、酒之类相对不良商品，既可以由纯粹国有企业进行生产和销售以确保政府税收，也可以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进行生产和销售。

    6.投机性、半投机性商品诱发市场经济不稳定。对于这种市场失灵，政府可以干预市场供求数量，平抑经济波动，而不必诉诸混合所有制企业，因为它未必就有助于抑止波动。

    7.产品生产过程和使用过程的负外部性。对于这种市场失灵，政府需要区分负外部性的产生者和受害者都很少的情况，以及双方（或起码有一方）数量很大（存在多个产生者或/和多个受害者）的情况，然后针对不同情况，采取各种方法包括由政府颁发污染许可证、税收等来加以解决。而混合所有制企业对于解决这类市场失灵作用不大。

    8.供求、买卖双方的信息不充分、不对称，导致假冒伪劣、坑蒙拐骗。对于这种市场失灵，政府可以对关系公民身心健康的行业（食品、药品），主动监督、严厉打击。对于其他行业，可以更多地通过行业协会解决，或者由市场自发产生专门从事鉴定产品质量的企业；也不必诉诸混合所有制企业，因为在市场经济中，追求利润的公有企业照样会生产假冒伪劣产品，如三鹿奶业。

    9.市场调节过度，价格和供求变化呈现出蛛网状（蛛网模型）。对于这种市场失灵，可以由政府干预市场供求，如干预生猪等农产品市场。政府干预的具体方式，可以是建立纯粹的国有商业企业，也可以是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根据市场波动平准产品数量和价格。

    10.市场调节过慢，在一些要求供求向量均衡的市场，实现均衡所需的时间过长，市场调节效率偏低。对于这种市场失灵，在互联网时代政府主要应当促进信息传递，无需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

    11.宏观经济会出现由于各种原因所引起的波动和不稳定。对于这种市场失灵，可以由政府通过补偿性宏观经济政策来加以解决。

    12.在长期经济增长中，相对后进国家有可能依循比较优势，从而使得产业低端锁定；而相对发达的国家有可能出现创新动力低迷，新兴产业难产。对于这两种市场动态失灵，一是需要政府实行贸易保护政策（如德国19世纪的关税同盟）；或者由政府兴办高端企业，待成熟后再移交私人所有和经营（如日本在19世纪明治维新时的做法）。二是需要政府独资或者与私人合股创办新兴产业，相对成熟之后再完全转交私人所有和经营。

    由以上分析可知，对于贫富两极分化、公益物品供给不足、投机诱发的不稳定、负外部性、信息不对称、市场调节低效和宏观经济不稳定等市场失灵，并不一定要通过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来解决。只有垄断和寡头、公共物品供给不足、不良商品供给过度、市场蛛网波动、市场动态失灵、等等，才需要一定条件、一定方式下的混合所有制企业。

    那么，这些市场失灵所需要的混合所有制企业，又具备哪些特点呢？

（二）混合所有制企业的不同类型及其选择

    一个企业若要实行混合所有制，可以有两个维度的混合：一是资金所有权方面的混合；二是经营权方面的混合。我们可以用图1来表示各种类型的混合所有制企业。

    图1中横轴为资金轴，最右边的端点表明企业资金全属国有，民资为零；最左边的端点表明企业资金全属民资，国资为零；中间的每个点都表明国资与民资的特定组合，越右（左）边的点表明国（民）资的比重越大（大），民（国）资的比重越小（小）。

    纵轴为经营轴，最上端的点表明经营权完全由政府掌控，私人没有任何权力；最下端的点表明经营权完全由私人掌控，政府没有任何权力；中间的每个点都表明经营权由政府和私人分摊掌控，越高（低）的点表明政府（私人）的权重越大（大），私人（政府）的权重越小（小）。

    图中每个点都表明资金比重和经营权比重的一个特定组合。

    第一象限中的各个点所代表的企业国资比重较高，经营权也主要由政府掌控，其极端就是A点所代表的企业，完全国资完全国营，例如计划经济时代的许多企业。B点所代表的企业，就是国资占大部分，同时也有少部分民资，但是经营权完全由政府控制，例如当前我国的许多上市国有股份公司。

    第三象限中的各个点所代表的企业民资比重较高，经营权也主要由私人掌控，其极端就是C点所代表的企业，完全民资、完全民营，如当代中国的许多私人企业。H点所代表的企业，资金以民资为主，也有少部分国资，同时经营权主要由私人掌控，但是政府也有一定的控制。

    第二象限中的各个点所代表的企业国资比重都较低，但是经营权主要由政府控制，其代表就是D点所代表的企业，几乎是完全民资，却完全由政府经营。如当代中国的国有银行，其资金大部分是公众的存款，但是其经营则完全由政府控制。E点所代表的企业，民资占比较高，但是经营权主要（但不是全部）由政府掌控，如我国大陆20世纪50年代存在的许多公私合营企业。

    第四象限中的各个点所代表的企业国资比重比较大，但是经营权主要由私人控制，其极端就是F点所代表的企业，资金全部是国资，但经营完全由私人掌控，如我国改革开放初期曾经存在过的承包制企业。G点所代表的企业，资金主要是国资，民资也有少部分，但是经营权主要由私人掌控，政府也有一定的控制。

    由以上分析可知，混合所有制可以有多种类型。纯粹的国有国营和民有民营只是两个极端。那么在这各种各样的类型中应当做何选择？是不是任何一种选择都能够综合两种所有制的长处而避免短处呢？英国大文豪萧伯纳曾经调侃一位向他求婚的舞蹈演员，该演员的求婚理由是，他们的孩子将具有萧伯纳的聪明头脑和她自己的优美身材，而肖伯纳的忧虑则是孩子也可能具有他的身材和求婚者的头脑。

    选择何种混合所有制企业，一般应从多个方面来考虑。首先是从企业效率（短期和长期）角度进行考虑。

    1.图1中D和B所代表的企业，如国有银行、国有上市股份公司等。它有助于维持国有产权，政府掌控经营大权，同时可以拓宽融资渠道。但是其缺点就是官僚病、低效率。因此，这种混合所有制企业不宜广泛推广，基本上只适用于有限几个其产品和服务关系整个国计民生的，其企业最优规模巨大从而容易形成自然垄断或者寡头的、经营风险较大且容易妨碍整个经济效率的行业。同时要加强监控，防止政府委派的经营者中饱私囊。那些投资规模大、回收周期长的公共物品生产，则可以建立上述B型混合所有制企业。

    2.图1中F所代表的企业，即国有资产、私人承包。它能够调动承包者积极性，提高企业经济效率，但容易出现承包者掠夺式经营，不利于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因此，它适宜于承包者普遍缺乏资金的时代，在各种竞争性行业采用，同时要严防掠夺式经营。在长期中，随着承包者资金状况的改善，可以逐步过渡为G所代表的企业类型，以从根本上消除掠夺式经营倾向。

    3.图1中 G所代表的企业，即国资比重较高，同时民资也有一定比例；私人经营为主，政府掌控部分经营权。这种类型比较适用于那些完全由私人经营，会出现市场失灵，因而需要政府从企业内部进行一定监控的行业；以及那些企业起步资金规模较大，私人一时难以承受，而市场前景尚不明朗，因而需要政府首先注资以消除私人顾虑的新兴行业。但这类混合所有制企业要防止政府监控过度，降低企业效率，以及政府官员个人腐败，中饱私囊。

    4.图1中E所代表的企业，即民资比重较高，国资也有一定比例；但以政府经营为主，私人仅掌控部分经营权。这种企业类似于我国20世纪50年代的公私合营企业，不利于调动私人经营的积极性，降低了企业效率。而且在当前市场经济条件下，公私双方存在目标冲突：私人一般追求利润最大化，而政府一般追求风险最小化。双方目标的不一致往往降低决策效率。因此除了一些特殊行业，不值得提倡和推广。这类企业适合于相对不良商品的生产行业，以及出现蛛网波动的行业，因为这类行业从整个社会的利益出发，往往不需要企业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而且这类企业以政府经营为主，有助于遏制私人的利润最大化倾向。

    5.图1中H所代表的企业，即民资比重较高，且以私人经营为主。这类企业由于以私人经营为主，效率一般较高，比较适用于那些需要政府在资金方面进行一定的支助、在政策方面给予一定关照的行业，如很大一部分公用事业。

    6.最后一类是图1中没有反映出来的历时性、周期性混合所有制企业，即企业的公有和私有在时间上交替更换。一些新兴行业往往需要政府带头率领私人兴办，以承担一部分创业风险，待成熟后再完全出售给私人，从而提高企业经营效率。这有助于克服市场动态失灵。另外，在经济危机时期，为了防止一些仍有发展潜力的私人企业由于一时资金链断裂而破产倒闭，需要政府注资并掌握一部分股权；待危机结束、企业正常运行之后，可以允许私人赎回这部分股权。

    由以上分析可知，为了保持整个经济的效率和公平，需要仔细甄别在何种情况下才需要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否则将降低资源配置效率，且无助于公平。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的基本原则应当是：

    一是坚持让市场经济唱主角。二是在不会出现市场失灵的行业里，坚持以私有民营企业（即图1中的C）为主体和主导。三是即便出现了市场失灵，也不是非要通过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来解决，而是可以采用包括混合所有制企业在内的各种政府干预措施，政府从各种干预措施中择优选之。谨慎稳妥地建立混合所有制企业，尽最大努力同时发挥纯粹私有民营企业、纯粹国有企业和混合所有制企业各自的优势，有助于混合所有制经济健康发展，乃至一国的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