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今生——广场约会
曾经有一段时间,梦关在我眼前模糊一片,甚至无踪无影,我经常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非梦;是前世,还是今生。
去年年底一天傍晚,我小心翼翼地出门,为确证那一刻不是梦境,我在出租车上故意用右手拇指的指甲,使劲掐一下左手拇指的指背关节,感觉钻心地疼痛,可见我依然处在梦之外的世界。到达目的地兴义坪东广场,我在广场树林间的小道上走一小会,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确切说眼前并没有一道无形之门,让我忽高忽低地踏了进去。我故意和一个散步的老头讲几句话,我和他靠得很近,还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旱烟味,他和周围一切的存在都真真切切。然后我坐在一张木椅上,静静地等候阿冰。开始我闭上眼睛静坐,突然想到这很危险,于是立即睁开双眼,我怕眼睛闭上一会睁开,会看到过去或未来的另一个世界。我懒懒地靠在木椅背上,慢慢地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神开始游离广场上的人群。我看着西北方向奇异的天空,太阳余辉扯拉着团团白云渐渐西移,好像太阳西去的速度越来越快,云彩被余辉裹起来拉得很长,像一百艘快艇从海面驶过溅起的长形波浪,慢慢波浪变成粉状的黄颜色,像是一百辆战车驶过扬起的尘土。瞬间我有一种——这就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感觉!
好像梦幻般的奇迹就要发生,它是空中掉下的未知力量,总是回避不了,我害怕它到来,又好奇地希望它光临。正在我的思绪紧随太阳余辉,快要走进过去或是未来的一刻,突然听到一个活泼娇美的女声:“嘿!陈老师看什么啊?看得这样出神,是不是天上有个大美女耶!”是阿冰悦耳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我没来得及想这是不是梦境,随即阿冰的儿子笑着出现在我面前。我摸着小家伙的头,问阿冰“看上去没事嘛?”阿冰说“没大事了,医院照的片子已经出来,就是伤着一点头皮和腿上的肌肉。”阿冰三岁的儿子几天前从楼梯上摔下来,当时把她吓坏了,幸好现在没事。我和阿冰坐在木椅上寒暄一会,又闲聊一会,然后告别回家。
我从家里出来——在广场上见到阿冰——然后回家,一共花了不到一小时,对看手机和电脑上的时间,时间依然像平静的溪水一样流淌。我到家后还打电话问候阿冰,提到刚才广场上见面的事,她说我走后,她和儿子就在广场边上她朋友开的小餐馆吃饭。手机和电脑上流动的时间,以及阿冰对约会的确认,可以证明这是今生之事。除了餐馆尤其登忠餐馆,我和阿冰在其余地方见面,都可以肯定是今生之事。
那晚我在书房里,不断地琢磨“打通三世”的学问。我好像有点疯了,时而翻阅古今中外的经书,时而拨打阿冰电话,时而陷入沉思。阿冰在那头笑我痴迷,给人很不真实的感觉,遂而让我感觉书房里自己真实的存在也有点不真实了。霍金在本世纪初有一部最新的名著,内容是点评爱因斯坦的科学文集,书名叫《不断持续的幻觉》(A Stubbornly Persistent Illusion),我那晚差不多翻阅到次日天明。天亮了,我突然升起一种浓烈的感觉——该睡了,该做梦了,该去前世和未来游历了,并且渴望着。
吴忠超教授在该书的中译本序言中说,书名“不断持续的幻觉”取自爱因斯坦悼念好友贝索的文字:“对于像我们这些信仰物理学的人而言,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一种不断持续的幻觉。”我想这个“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区别”就类似我说的梦关。可能多数修行人都会有我这种感觉,修行有进步、但却远未成功之时,对过去、现在、未来之间的区别会时有时无。“无”是不可持续的,“有”也是不可持续的,因此“是一种不断持续的幻觉”,此时最易走火入魔,也最易退转入俗,这是人的升华最关键的阶段、最关键的时刻。一旦修成罗汉道或菩萨道,就和信仰物理学的感觉一样——过去、现在、未来圆融一体,三世障碍已经打通,可在广阔的空间和无时间里来去自如,这是人生最高的境界,也是最大的自由、真正的自由。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外部情景的繁复和瞬间意思内容的局限,会导致个体生命的某种模糊。那么当我们能够越过三世间隔的关卡,个体的局限就会彻底突破,外部情景和原来的个体生命便会形成时空无限的连续统,人于是就获得了真正的解放。想到此,我的认知开始慢慢清晰起来——与阿冰在餐馆见面,那是前世、过去;在其余地方见面,是今生、现在;在电脑网络上看到阿冰的文字,以及有时在手机里听到阿冰的声音,则是来世、未来。一切都是灵在作用,我们在餐馆见面,阿冰和餐馆里的一切近在咫尺啊,但却是我的灵离开身体去了很远的地方。今生、现在,身体和身体可以相依相偎,甚至相拥相视,但灵却藏在身体的家里,相互为着安全而防范着,倍感人生无趣,不快十之八九。网络其实是灵的未来延伸,好多限制被突破了,人类第一次感觉离开天空、坐在狭小的家里也能获得空前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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