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要自己有信心，对世界经济有信心——何刚对话李稻葵

   过去的一百年是技术、商业、全球化沸腾的一百年，翻天覆地的变化彻底改写了世界面貌和人类生活秩序。随着数字技术的进一步加速、新冠疫情带来的新的商业挑战和机会，我们会迎来怎样的新全球结构？中国在新商业世界中将扮演什么角色？我们期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商业未来？

    围绕着这些问题，2022年12月8日 ，在《哈佛商业评论》未来管理大会上，《哈佛商业评论》中文版主编何刚与清华大学中国经济思想与实践研究院院长李稻葵进行了一场展望未来的对话。

    李稻葵认为，部分发达国家正在逐渐丧失在全球化进程中的领导力，而中国作为全球化的坚定推动者，将有希望引领新的全球化趋势。中国应始终对自己未来的商业实力和世界经济发展前景保持信心，并积极将商业文明上的成功探索和实践分享给全世界。以下为对话内容节选。

    何刚：您总结出有三个关键因素在推动商业全球化，分别是技术，公民社会和国与国之间的竞争。过去百年，全球化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在全球形成了合力。但到今天，全球化受到了一些质疑。在这三个因素中，技术是有利于全球化进一步加速和融合的，逆全球化的力量是否主要来自于另两个因素?

    李稻葵：逆全球化的动力之一就来自公民社会。许多人对全球化进程不满，主要原因在于部分领先的发达国家对全球化进程利益分配不均，没有进行合理对冲；另一原因是中国在国际竞争中逐渐崛起，美国作为过去100年间的世界领导者的相对地位下降。结果是，全球化让中国受益更多，全球领导力逐渐上升；美国受益变小，对全球化丧失兴趣。

    全球化需要领导者。经济学家查尔斯·金德尔伯格曾在60年代提出一个理论，认为全球化需要霸权。我认为这个观点有一定的道理，因为秩序就是霸权。在金德尔伯格提出这个理论的时候。美国的经济在全球占比高达40%，以通用汽车和电气为代表的美国企业在全球领先，当时的美国是无可置疑的世界强国。而如今，美国经济在全球占比降为22%左右，影响力逐渐减弱。这就可以解释为何现在的美国对全球化失去兴趣。

    好消息是，中国正在逐渐成为全球化的领导者，一个不霸权的领导者。中方领导人多次在国际会议中表态，承诺将积极贡献推动全球化和维护全球化的成果。我们是全球化的受益者，更是坚定的推动者。研究显示，要维护全球化，必须满足三个充分必要条件。

    第一，本国市场要足够大。今天，中国的消费市场是全球最大的，看得见、摸得着。我们也通过主动开放带动其他各国开放。

    第二，技术力量要先进。全球化后，高科技行业不仅不会受损，反而能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目前中国的1200万大学毕业生中，有40%都是学工程的，相当于每年都有400万工程类毕业生。

    第三，在全球化进程中，一个国家的政府必须处理好本国的利益再分配。本世纪初，我国的沈阳市有60万人遭遇下岗。后来通过国内政策调整，这60万人又陆续上岗，城市也引进了宝马等知名品牌。现在，华晨宝马贡献了沈阳市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政府需要通过积极运作让原本在全球化中受损的地区能跟上经济发展的步伐。在这方面，中国积累了很多经验。

    以上说的三个条件，中国都是有优势的。这意味着，中国很有可能会引领新一轮的全球化。  

    何刚：实际的贸易数字也在印证您的看法。过去3年疫情如此严重，中国也经历了对外贸易摩擦。但无论是中国的进口还是出口，都创下了历史新高。这是否说明，经过多年市场竞争，中国企业的韧性和面向未来的成长性完全经得住考验？

    李稻葵：毫无疑问。中国企业的竞争力，除了成本低、市场大这两个优势外，还有一个优势常常被忽略，即中国企业的速度快，效率高。中国企业生产的产品，质量不一定是顶级的，但速度一定是最快的。在商业世界中，时间就是金钱，因此速度非常重要。举例来说，中国的矿山机械和码头机械，可谓打遍世界无敌手。我在调研工作中询问过用户，为什么你们不订美国或者德国的产品，它们的质量可能更好。用户说它们的供货速度太慢了，只有中国的产品，订了马上就可以交货。  

    中国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的产业配套很完备，速度也快。拿我自身举例，我改装摩托车，需要换一个零部件。如果从德国或者奥地利原厂订购，可能3个月都送不到。因此我放弃了订购，找了一个国内企业帮我加工。加工完成后，3天就送到了我手里。我作为消费者，感受到了我们完备的产业链带来的福利。如果我办企业，这个福利将更加明显。因此，我们对自己一定要有信心，对世界经济也要怀有信心。中国有这个能力带动全球其他企业和国家，保持全球化的趋势不会逆行。

    何刚：您提出对未来的商业世界有三个展望：人性化的企业、个性化的市场和伙伴式的政府。我非常赞同您的观点，但也替管理者担忧：当企业组织结构不断扁平化，传统企业的管理者们应该如何从思维和行动上改变，以适应未来变化的新浪潮？

    李稻葵：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其中隐藏的含义是：组织扁平化后，管理者的作用是否不重要了？事实完全相反：组织扁平化对管理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组织扁平化，意味着管理者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去监督每一个员工。现代管理学之父德鲁克曾说，一个CEO只能管理7个人。组织扁平化之后，一个管理者面对的可能是七千、甚至七万人。这就要求管理者必须对人性有更深刻的洞察：你要招聘到对的人；要了解每个员工想做的是什么；要以完成任务为目标，给予他们足够的激励；要赋予他们工作上的荣誉感。同时，你还必须真正关心每个员工的兴趣爱好，感情生活，甚至他们的家庭……

    人性化企业表面上看是组织的扁平化，但本质是管理者必须更“懂”人，更有人情味。如果管理者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味命令员工完成任务，而不顾他们的状态，这样的企业是走不长远的，不可能有员工愿意跟你好好干。

    何刚：《哈佛商业评论》来自美国，代表了全球商业的共识。过去几十年中，它总结了许多西方经典管理思想在中国的成功实践。近年来，中国也发展出许多如海尔“人单合一”这样的原创管理思想，并向世界成功输出。畅想未来，您认为中国可以在哪些方面为全球商业创新贡献更多思想和经验？

    李稻葵：我最感兴趣的是政府和企业能否走向更和谐的未来，即我刚才讲到的两者之间“利益共同体”的伙伴关系。我认为中国在此方面颇有建树，且未来大有可为。经过改革开放40年，我们的许多地方政府已经和企业达成了这种关系。政府官员和企业家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企业办好，本地税收就上升，就业率就上升，百姓也更幸福。

    我还听说，浙江各地政府组织企业家组团去海外抢订单。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也能说明政府和企业这种伙伴关系。在中国一些沿海地区，我们的市场经济商业文明走在全球的前列，能对全世界的政府和企业起到引领作用。我认为《哈佛商业评论》中文版的使命，就是把中国成功商业探索和实践提炼成理论介绍给国外同行，这也是我最期待的。李稻葵清华大学中国经济思想与实践研究院院长